第18章 青牙

        沂山之上有不少缓流池塘,因着早上赵掌门留崖岭的人再多几日,说是快到循剑宗先掌门的祭日,崖岭的掌门与已逝的掌门也是至交,便说留下来祭奠之后再走,这几日都忙着这些事。

        到祭祀之时还有些时候,于是杨微子闲来无事便到了一个僻静的湖边钓鱼,他习惯在这种时候修心悟道,坐下之后便闭上了眼。

        听风穿林,静水无声。

        鱼竿微动了动,这动静却有些异常,他睁开眼警惕地拉了拉竿子,突觉十分沉重,疑惑更深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哗啦”

        这声音过后,他睁大眼睛看着个少女从水里钻了上来,少女浑身湿透还打了两个喷嚏,一身绯红衣衫显出皮肤白皙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诶,这是什么啊……”霍云水蹙着眉,手绕到自己背后拉扯着什么东西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别动了,是钩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撕拉”

        他眼睁睁看着霍云水蛮力一拉,那鱼钩彻底撕破了她的外衫。

        霍云水是现在才注意到岸上的人的,看着自己破烂了的衣服本还只是难过,转头看到面前的人便真生气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这人怎么回事啊,这儿压根就没有鱼你扔什么钩子?”

        她全身湿漉漉的,纤柔的曲线被勾勒出来,她双手抱在身前着急道:“不许看。”等到杨微子仰头躲闪后才拖着一身的冷水上了岸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……修法,”他只是为了修心才来静一静的,他眼睛向上看问,“那姑娘在水底做什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练功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什么功啊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别人家的功法你多问什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她瞪圆了眼睛看着他,本就因为前回霍云山被他打伤的事情对这个人耿耿于怀,现下更加气恼,看他低下头准备争辩,又朝他扔了块石头,“不许看我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杨微子被砸得腿疼,又背过身去,紧张地从囊袋里找出一些钱财向身后递过去说:“在下并非有意,这些钱就权当赔姑娘衣裳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这人也没有那么烦人。

        霍云水皱了皱眉,轻哼了一声把他的手推回去道:“谁要你的钱,你往后跟人交手少伤人便是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杨微子闻言也觉得疑惑,正准备回头问他何曾与她交过手,就听到她又说了句“不许回头”,又只能这样背对着。

        霍云水一边叫他不许回头,才慢慢倒着往远处走,看他还算听话便一溜烟儿跑进了林子里。

        杨微子回头的时候,只看到林中一抹红色的衣角翻飞而过没了踪迹,看着自己手中的钱财倒是无奈笑了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师兄,师兄!”崖岭的弟子突然跑过来,神色慌张道,“循剑宗出事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官道。

        从循剑宗下山已有三日,安排了掠影门中的事情之后秦绰才启程往南国去,也耽搁了些时候。

        才往南到了下一个城镇,他同车夫在一个脚店处歇脚,而后见到一群官兵打扮的人正带着一帮当地农民打扮的人走过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这是又征兵了?”秦绰问了脚店的伙计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正是呢,南边的事儿又紧了嘛。”伙计答道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又问:“南边就算开战,从这地方调兵过去,也有些远了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您看上去对南边的事儿倒熟,不过这回有些不一样,两个月前有个刺史啊,带着军民归降南国了,咱们这些人是往东边去的,填那边儿的空。听说南国派去接手那归降的城池的将军,也是中原地界儿的人,不过从前在中原似乎没什么名声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这些年跑过去的将领他还算知道得差不多,这又是从哪儿蹦出来的人……

        秦绰这么想着,看马夫收整好东西,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闯入。

        来人穿着灰白衣衫,看上去破旧不堪,手上一把大刀,刀鞘都是用破布包裹着,也显得破损颇多,一把胡子环了整个下巴,带着斗笠,伸出右手往伙计手里给了些钱,便得了一些干粮,那伙计又背过身去准备水。

        唯独整个左臂,空空荡荡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严大哥?”秦绰开口。

        男子猛地回头,露出微微上扬而锋利的眼睛,而后忽地一笑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这几个月我没找到你手下,传不了消息,我正是准备去掠影门找你,倒是先遇到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严缭一把将大刀扣在桌子上,端起他的一碗水猛地喝了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秦绰看看四周无人,引着人到了更偏僻角落无奈道:“因为战事,边地到处在抓探子,他们大概不好活动。你这是从哪儿回来,又弄成这样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那猛灌下去的水不少都沾在了严缭还掺杂着沙灰的胡子里,喝得爽快了后才开口:“别告诉凉秋,否则她又得念叨。我刚从东边儿回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刚从那伙计处知道了些东边的消息,正准备打探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正是来告诉你这事的,”严缭低下头,附在他耳侧说,“南国派过去的将领,是故人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秦绰微楞,在听到那个人的名字时,整颗心像是突然下坠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他也没死啊。”他怅惘道。

        严缭所说之人,真名或许已少有人记,唯独一个绰号,中原武林的人都还有些印象。

        青牙。

        倒不是说他齿黑,只是当年他初出江湖一时气盛,为了一个承诺,甘愿服毒以正忠义。

        结果一口喝下去,那是人家故意试他准备好的一碗墨汁。

        喝完之后便是一嘴黑,得了个青牙的外号。

        若说青牙和秦绰有什么过节,大抵得是,若不是季如犀在那一年千锋会最后一日突然杀出来,青牙便该夺魁的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是啊,咱们从天游山出来之后,他似乎就已经去了南国,这些年改名换姓,也没人认识,咱们这边儿自然也不知道他的消息,”严缭又喝了一大口水之后道,“说起来,我发现他在派人频繁跟中原联系,我在那儿还撞见过几回他那个信使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是何样子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个子不高,大抵齐我的肩,相貌倒是不怎么看清,哦,右眉上是一颗痣,穿的靴子倒是有趣啊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秦绰拧眉接:“是不是,一白一黑,白色的那只,鞋底似乎要高一些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如何知道?”

        秦绰叹了口气将百晓生当日所说的话同严缭说了一遍,他这才知道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。百晓生所描绘那去寻夷山川之人的相貌,便是如此。

        严缭拍了拍腿说:“那看起来就是他在找夷山川了,不过倒是不知他是何目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不会又是我从前做下的孽吧。”秦绰苦笑。

        严缭从包袱里拿出一个盒子,这完好华贵的盒子同他这一身打扮可谓格格不入,他说:“你回去,将这药材交给凉秋,她去年跟我提过的,好不容易找到的。消息既然带到了,我就回去处置,也省得你多跑一趟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秦绰赶紧写了一些目前可联络传递消息的人给他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保重。”他道,便见严缭戴上斗笠,背对着他摆摆手,剩下一只空荡荡的袖管落寞飘着,那人却是一身的无畏胆气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些年行色匆匆的一场照面,总是如此,每每也不禁生出怅惘之情。

        严缭同他初遇时,两人都是发了疯斗武起来不要命的性子,谁知一场恶战,反倒把酒喝到一处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生便江湖相逢一壶酒,死也不过天地四方一拜以为祭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因着他欠了严缭二两酒钱,还有些介意,临走时严缭便送他这句话。

        当年严缭同他去从军,后来勉强活下来,又为他做了来往两地的暗探。少年的洒脱,留到现在,仍旧是这股气韵。

        他这儿叹完气正准备起身,又见到带着掠影门信物的人从远处跑来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门主,温大夫叫来送信。”那弟子道。

        循剑宗出事了。

        秦绰生出了这个念头。